九黎壶是“装”下了那诛魔阵。
也只有如此,才能护住已经入阵的两个人。
这诛魔阵是守照一族的“上仙”提前在妖月峰布下。
潜藏在了春不然的七情幻阵之下。
守照珩将朱厌引到此处,将他推入阵中,才激活了这阵中阵。
诛魔阵满是杀伐之气,九黎壶能将其缓慢蚕食,等全部吞噬干净,再将落摇和朱厌放出来即可。
他俩生命无碍,只是要耗些时间。
落摇并不知道外头的情况,她飞扑跃下时感觉到了万千剑气。
她并不知这是诛魔阵,只当是七情幻阵的极“恶”之处。
得亏落摇是体修,要不以她这细瘦的胳膊腿,哪里拥得住比她高了一个头的妖族太子。
两人落在了一处山谷中。
周遭尽是残剑,看着像是一处剑冢。
落摇释放出神识,将周遭扫视一番,略松了口气。
——暂时安全。
她赶紧把朱厌放平,检查他的伤势。
朱厌双目紧闭,银发铺散开来,落在沾了血渍的红衣上,凌乱中透着些许脆弱感。
往日里,没人比朱厌更张扬更肆意,仿佛天下地下就他最大,而他也嚣张跋扈到了极致,谁都不放在眼中,包括他的母亲,那位当世妖皇。
落摇最不喜他浑身的这股劲。
嚣张什么,恣意什么。
不管旁人死活的坏家伙!
只是今日的朱厌,让落摇很是困惑。
他这是在做什么?
或者该说,他这算什么?
做戏的话,也未免太过了。
“孽龙”袭击银索时,朱厌那小心翼翼护着的模样,哪怕有几分虚假,也少不了有那几分真。
他真的怕银索出事。
可在他眼里,银索是她,是和他打死打活了十三年的东神帝姬。
朱厌想入鸿蒙树。
落摇能理解。
他辛辛苦苦跑来三界山,哄着她玩儿,不就是图一个去鸿蒙树修行的机会。
可闹成这半死不活的模样,又是何必?
他拿命护着的人,捅了他一剑……
依着朱厌的性子,不该舍了这条命,也要拖着他一起死吗?
怎么就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,坠入这幽荧深渊了。
他心灰意冷个什么劲?
瞧这一副天塌了地裂了不想活了的模样。
这就让落摇无法理解了。
她收住思绪,仔细给朱厌查看伤势。
这一看之下,心拧成了一团。
伤势极重。
危在旦夕。
落摇给他扯开衣襟,露出了他的胸口,这里倒是毫发无伤,肌肉结实,肌理分明,线条自腰处收紧,紧绷的小腹上有一个血窟窿。
银索很清楚他的妖丹所在。
这一剑直刺丹心而去。
朱厌原本就耗损极大,尤其是最后那一波,一方面要护着银索,一方面要应对“孽龙”,彻底透支了妖气,本就于自身有折损,这一剑下去,真的是要他命。
好在落摇荷囊里多的是灵丹妙药。
她先给他止血,又给他喂下去一颗“回生丹”,别说妖丹破损,便是妖丹炸了,也能续住他的命,只是没了妖丹,他会沦为一低等妖族罢了。
做完这些,落摇松了口气。
朱厌死不了。
她抬头望了望上方,只觉一片浓雾遮住了天空,难以辨别方位。
这里是何处?
怎么这般静谧。
落摇不知道的是,若非九黎壶收了诛魔阵,此时她和朱厌面对的就是不间断的万剑齐落。
九十九道落下来,便是落摇和朱厌在全盛状态,也难以招架。
落摇四下打量一番,暂时没看出头绪。
没有危险,也没有出口。
落摇倒是不慌,这七情幻阵是春不然所设,朱厌肯定心里有数,等他醒了,问一问便知。
丹药起了效果。
朱厌身上伤口开始愈合。
他闷哼一声,从昏死中逐渐醒来,腹部传来剧痛,却并非妖丹消散的征兆,而是在慢慢愈合……
愈合?
怎么可能。
朱厌强压着那钻心蚀骨之痛,缓慢睁开眼。
落入眼中的是一容貌清秀的女仙。
她正俯身望着他,长发从纤薄的肩膀滑落,轻飘飘地落在他身上,细滑如薄羽。
守照珩?
不,不是。
守照珩哪里会救他。
她到底是谁?
她叫什么来着。
“落摇?”朱厌记起了她的名字。
落摇问道:“感觉如何?”
朱厌不答反问:“为什么救我?”
落摇:“废话,阵心在你身上,你死了我们都得死!”
朱厌:“……”
落摇见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,很是纳闷:“我听闻妖族太子最是惜命,为了活着曾闯过九重妖塔……那样的罪都受得了,怎么今日被个小小幻阵给困死了。”
朱厌眉峰蹙了下,别过头去。
落摇在他小腹上戳了下。
朱厌吃痛的闷哼一声,看向她的视线蕴含了怒火:“做什么?”他可以死,但不允许人羞辱他。
落摇又不轻不重戳了下,不给他好脸色:“你想死也先出了这里再死,我救你可不是心怀慈悲,只是不想陪你死在这。”
朱厌不想理她:“死不了。”
落摇赶紧问:“那要如何出去?”
朱厌:“不知道。”
落摇又戳他一下:“好好说话!”
朱厌:“……”
落摇这一下一下的,正中戳在他那尚且恢复中的妖丹上。
她心里有数,人是戳不死的,还能助丹药溶解,加速妖丹的恢复,只是朱厌嘛,少不了受些罪。
受罪又如何。
他活该。
落摇想起那十三年,就恨不得多戳几下。
朱厌深吸口气,说道:“这么大动静,春不然肯定有所察觉,她这幻阵只为考核学生,又怎会造出杀孽……过一阵子,自会开阵。”
落摇心一紧,问道:“那这算我们破阵了吗?”
朱厌不出声了。
落摇并不想惹恼了他。
听他语气,春不然与他很是熟稔。
她还想学千魂道呢。
落摇心思一动,有了新思路:“殿下……”
她改口了,甜甜唤了他一声后道:“你看,我也算救了你一命……”
她话没说完,朱厌盯着她:“谁让你救了。”
落摇一口火气直冲脑顶,一句“不知好歹”跑到嘴边,又生生忍了下去,装乖道:“我反正是救了。”
朱厌冷笑。
落摇:“咱们都是修道之人,讲究个因果报应,我既是救了你,你也该报答我,否则卡了修行瓶颈,全是麻烦。”
朱厌凉凉看她:“挟恩图报?”
落摇笑眯眯的:“没错。”
朱厌似是倦得很,并没心情同她掰扯,“你要什么?”
落摇赶紧道:“你帮我引荐下,我想跟着春不然峰主……”
朱厌斜她:“你到底是谁?”
落摇诚恳道:“落摇。”
朱厌眯起眼睛:“女的?”
落摇给他个白眼:“废话。”
朱厌:“仙族从四支?”
落摇清清嗓子,实在不擅长扯谎,“那个……权宜之计嘛,不是谁都有殿下这胆量,敢大张旗鼓上山,我也是有些仇人的,自是要换个身份。”
朱厌眼睛不眨地看着她,试图看破她的伪装。
然而……
就像之前查看的无数次一般,看不破。
只一点朱厌很清楚。
她身上毫无至阳之力,甚至还隐隐涌动着些许至阴之气。
魔族?
这般理智的魔族,倒是少见。
朱厌神色恹恹:“以你的身手,上妖月峰是早晚的事,哪需要我引荐。”
春不然喜欢实力强横的修者。
只要不是仙族,再主动一些,她来者不拒。
落摇一听,颇觉美滋滋,她本也没想让朱厌引荐,只要这家伙记得她救了他,别使绊子就行。
“那行。”落摇道,“等出了阵,我便去寻不然峰主。”
她笑逐颜开,一双眼睛清凌凌的,如深谷溪流般透彻。
朱厌心一颤,感觉到了久违的心悸。
他的小帝姬也是这般。
一双眸子清澈。
半点污秽都落不进去。
“你……”
“你这是何必呢?”
他们同时开口,先把话说完的是落摇。
落摇又问他:“你要说什么?”
朱厌顿了顿,回答得是她上一句话:“何必?我心爱之人觉得我恶心。”
落摇:“……”
她忍了忍,实在没忍住,问道:“你一个妖族,哪来的心爱之人。”
朱厌闲闲看她:“妖族怎么了,妖族也有心,有心就有爱。”
落摇细数妖族的三观:“爱一个人肯定要忠贞不一,你知道忠贞二字怎么写?你怕是都没见过吧。”
朱厌:“爱与忠贞并无关系。”
落摇给他白眼:“那你的爱也不值钱。”
朱厌竟问她:“你觉得爱是什么?”
落摇:“……”
她被噎了一下,半晌才道:“那当然是……嗯,相知相惜相许。”
朱厌:“那是神族定义的爱。”
落摇:“总比妖族好!”
朱厌:“你不懂。”
落摇瘪嘴:“呵呵,别说什么爱|欲分家的话,都是扯谈,因爱才生欲,这两者密不可分。”
“我不是说这个。”
“那你说什么?”
“我是说……”朱厌的伤口好多了,他缓慢坐起身,与她平视,望进她眼中道,“我会爱她所爱,想她所想,尊重她信任她守护她。”
落摇怔怔地,好半晌才眨了眨眼:“你……说得倒是好听。”
朱厌托腮看她:“那你觉得,我在做什么?”他可不只是说说,而是一直在做。
落摇:“谁知道你在做什么!”
朱厌慢悠悠道:“她认得忠贞二字,我便认得;她想要相知相惜相许,我便学与她相知相惜相许;她一生只此一人,我便只她一人。”
他这番话,解释了自己的那句话——爱与忠贞无关。
朱厌的爱,只和那一人有关。
她坚守的,他会去坚守。
她想要的,他会去学习。
他一个妖族的价值观和神族截然不同,可他愿意为她成为“神族”。
落摇难得正色看他,只是眸中依旧不解:“为什么?”
朱厌:“嗯?”
落摇咬了咬下唇:“为什么会心仪于……嗯……她。”
她不理解,完全想不明白。
那十三年,他们打得头破血流,见面就是吵架,偶尔坐下来也是因为筋疲力尽,哪怕喝口茶,落摇都恨不得给他下毒。
就这样的关系……
朱厌说他喜欢她。
甚至愿意为她遵循神族的规矩。
怎么可能?
逻辑呢。
这怎么想都不合理。
朱厌忽然道:“给你看个东西。”
落摇:“什么?”
她始终对他心存戒备,清凌凌的眸子难掩警惕。
她这副模样,越发勾连起朱厌的回忆。
他自嘲一笑,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。
没有至阳之力又如何?
感受不到气息又如何?
甚至是有灵脉又怎样?
他只她相处了这么一会儿。
那日思夜想的熟悉感扑面而来。
朱厌只觉得自己蠢透了。
他这阵子也疑心过,又觉得是她没了神骨,性情大变,不复当年的活泼恣意,还为此心疼不止,处处小心呵护,只愿早些陪她入鸿蒙树,好让她恢复如初。
然而,真的假不了,假的真不了。
朱厌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。
一如二百年前。
“我把与她相处的日子化作了‘忆珠’。”
“你……”好无聊!
“长夜漫漫,我又上不了东神山,总得给自己留些念想。”
“……”
“你看看吧……”朱厌盯着她,压着眸中炽热的火焰,竭力平静说道,“我想给你看看。”
朱厌嗓音极好。
低低说话时,每个字都像情话。
落摇盯他一眼,心想——骗子。
还一心一意都是东神帝姬呢。
这会儿干嘛对她这副腔调。
“不看!”
“……”
“谁管你心仪于谁,我只是略有好奇罢了,但也没那么好奇,况且这是你们的私事,我干吗要知道?”
落摇已然看穿他的诡计:“你莫要害我,知道得越多死的越快,我可惹不起东神山。”
朱厌笑了,被她这认认真真却漏洞百出的模样给惹笑了。
朱厌知道如何试探她,说道:“那算了,这‘忆珠’里的确藏着不少秘密。”
落摇:“……”
朱厌慢悠悠道:“比如东神帝姬,为何会神骨受损。”
落摇:“!”
作者有话要说
修文记录:修改了一下朱厌的心理活动,他是意识到眼前更像帝姬,察觉到自己之前搞错了。
接下来也是为了试探她。
还没到掉马的段落哈,等他们出去的……嘿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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