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厌悠哉哉道:“你是她的随侍?东神帝君安排你跟来的?好生保护她即可,不必多此一举,我与她朝夕相处十三年,哪会分不清楚?她别说化作男子,便是扮做一块石头,我也认得出。”
落摇:“………………”
认得出个鬼。
妖族怎么出了你这么个大聪明。
落摇被他气得说不出话。
朱厌只当她被看破后恼羞成怒,心情颇佳道:“劳烦你给东神帝君带个话,我既来了三界山,便是一心一意对她,绝无二心。”
落摇听得后脊梁发麻,心想爹爹才不会信你的鬼话,爹爹只是实在没招,死马当活马医罢了。
落摇深吸口气,道:“言尽于此,爱信不信。”
朱厌笑眯眯看她。
落摇顿了顿,又道:“银索是无辜的,你日后莫要迁怒于他。”
朱厌:“我怎会迁怒于她?这二百年我日日反省,只想好生弥补,她做什么我都是甘愿的。”
鸡同鸭讲!
不可理喻!
落摇拂袖离去!
回了锦书院,落摇早膳吃到一半,又忽地撂下筷子,没好气道:“朱厌是不是有病!”
她越想越气,食不知味。
她好生和他坦白身份,哪成想他居然不认。
小遮小声道:“那个……朱厌他素来多疑。”
落摇努力平复着情绪:“也是。”
朱厌那性子,她也明白。
他身为妖皇最小的儿子,却赢过了一众哥哥姐姐,靠的不只是高深的修为。
生在那样的环境,朱厌生性多疑,谁都不信。
他无法相信送到眼前的事实,只相信自己查出来的。
落摇直白告诉他,在他眼里反倒成了一场拙劣的谋略。
偏偏落摇又没法自证,更加重了他的疑心。
落摇这一番误打误撞,别说袒露身份了,只怕自己真释放了至阳之力,朱厌都难以相信。
朱厌骗人骗久了,反倒无法相信旁人会这么轻松地说真话。
分明是一件简简单单的事,在朱厌那里,成了阴谋。
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。
落摇想通这些,也懒得生气了,说道:“先这样吧,若朱厌事后迁怒银索,我再出手护他。”
小遮道:“那主人得快些弄到一把伞剑。”
落摇:“明白。”
想从朱厌手下救人,只靠那些个小法诀是不行的,她需要一把伞剑,哪怕是“豆芽菜”,好歹能让她施展术法。
今日起太早,距离传送阵开放还有一会儿。
落摇做到桌椅前,翻看之前命相六十四解的笔记,为接下来的三十六外命打基础……她看着看着,忽觉一阵沁凉,抬头时看到了窗户边的黑纸鹤。
黑纸鹤骄矜地停在窗棱上,不肯踏进房屋。
小遮说它物似其主,倒也不假。
落摇嘴角弯了弯,伸手去碰它,黑纸鹤展开,里面竟空空如也,一个字都没有。
小遮:“这什么意思?”
落摇将黑纸举起,放在竹灯下细细看了看,本以为是用黑墨写的,显不出字,哪知透着灯光看半天,也看不到丝毫痕迹。
小遮纳闷道:“哪有给空白纸鹤的?”
落摇略作斟酌,莫名懂了,她回信问道:“陛下今日入学?”
黑纸鹤来得倒是快:“嗯。”
“不知入学后该如何称呼陛下?”
“白夜。”
“我上午有事,下午再陪你选课,可好?”
“不上课。”
“那行,我们去试练塔做高阶任务。”
“动静太大。”
“你别出手,交给我就行。”
“好。”
他俩来来回回的纸鹤通信,直把小遮给看得一愣一愣的。
一个空白黑纸鹤,主人就懂他心思了?
一页纸最多不过四个字,主人也明白他在说什么?
这哪是才相识几日的模样,分明是认识了几百上千年的故交挚友!
小遮:“主人!”
落摇:“?”
小遮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,它跟了她整整三百年,哪会不知道她与夜清素未相识……于是,它从质问变成了慨叹:“这难道就是……亲着亲着便心意相通了吗?”
落摇:“???”
小遮:“你和他每夜亲密接触,简单来说就是亲着亲着……”
落摇差点没掐灭了这小火苗:“住口!”
一回生二回熟,落摇径直去了炼器坊。
蔡工头见她来了,喜上眉梢:“正等你呢!”
“师姐早。”落摇脱了外衣,换上更便捷的工服,轻松拿起了那重重的打铁锤。
蔡工头饶是昨日见过,此时也是眼睛一亮:“人比人真是没法比,你这手腕瞧着比我还细,哪成想力气比我还大!”
落摇:“我毕竟是体修。”
蔡工头:“这里的体修多了去了,像你这般纤细瘦长还力大无穷的,从未见过。”
落摇眨眨眼,道:“实不相瞒,我是服用了美颜丹,等药效散了,我一身腱子肉能吓死师姐。”
蔡工头被她逗乐:“你若买得起美颜丹,还用到我这来打铁?”
“师姐,人不可貌相,万一我是那来体验生活的大小姐呢。”
“人家大小姐想体验生活,顶多去开铺子,哪有你这样撸袖子打铁的!”
她俩说说笑笑间去了打铁房,角落里几个妖族大汉不怀好意地盯着落摇。
蔡工头额外喜欢这小女仙,人美嘴甜还力大无穷,去哪儿找这般有趣的小师妹,她乐意多给她些补贴,便道:“你要学分不?”
落摇诧异:“师姐这里也能修学分?”
蔡工头:“当然!炼器可是人族的主业之一,自是有学分的。”
落摇饶有兴致地问道:“是按日常任务给学分吗?”
“这样吧,工钱你照领,我每日再给你记上三个学分。”
“多谢师姐!”落摇又道,“我这个月学分满了,可否记到我朋友身上?”再去转移学分的话,还有手续费,这样更轻省。
蔡工头:“行,你晚点带朋友过来就行。”
虽说只有三学分,但不要白不要。
别看现在只值三十灵石,等到了月底,三百灵石都未必买得到。
落摇也没急着给夜清送信,而是先把手头的活计做好,酣畅淋漓地打铁一整天。
结算工钱时,蔡工头直夸她能干,原本该是二百灵石,硬是给她抬到了四百灵石外加说好的三个学分。
落摇先送了个纸鹤出去。
长生峰上,白藏正给夜清汇报昨日那几个偷袭人的身份……就见一个白色小纸鹤飞了进来。
白藏噤声。
夜清隔空点了纸鹤,本以为是文字,哪成想少女清甜的声音响在了空茫的峰顶:“劳烦陛下来一趟万象峰,我这里有三个学分给你。”
白藏:“???”
什么鬼,三个学分是什么玩意,怎么敢让……
夜清起身道:“我去一趟万象峰,魔域的信笺,你看着处置。”
白藏先是一愣,而后应道:“是。”
直到身旁无人,幽幽冷风袭来,白藏才慢慢回过神……
等等,陛下去哪儿了?
万象峰?
去干吗?
不会是取那三个学分吧!
长生峰顶,鬼圣白藏在风中凌乱。
落摇专程去接夜清,她想过他会变幻容貌,甚至还打起了十二分精神,担心自己认不出来。
然而,这顾虑十分多余,她一眼就认出来了。
万象峰财大气粗,有多处传送阵,挨近炼器坊的这个传送阵前没什么人,偶有一两个妖族路过,也都诧异侧目,却又在看清后快步离开。
落摇一眼就看到了夕阳下一袭黑衣的男子。
他站在薄薄夕阳下,身量高瘦,有着鬼族特有的缥缈空幽,肤色哪怕在潮红残阳下也显得冰冷透白,长发只松松绑了个缎带,发丝垂在脸庞,意外柔和了凌锐的眉眼,让那强烈的压迫感骤降,透出了些许少年气。
说起来……
夜清的年纪其实很小。
他生于幽荧,年龄尺度的衡量方式应该与古神相当。
神族的三百岁相当于人族的十七八岁。
古神的六百岁也相当于人族的十七八岁。
这么算……
他俩其实同龄?
落摇心下莫名松快,只觉眼前这扮做“少鬼”的魔尊,越发无害。
“白夜?”
“嗯。”
落摇几步走近他,细细打量半天,又忽地靠近了,压低声音道:“你这模样也太好看了,路过的妖族瞧见都忍不住多看几眼,你既已幻化模样,何不让自己丑一些?”
夜清:“……”
落摇意识到自己说得太直白,有沉迷美se似的嫌疑,改口道:“那个,我是说……就大众审美而言,你这脸太惹人瞩目了,不符合我们从四支和少鬼的低调气质……”
她话没说完,夜清垂睫看她:“你来。”
落摇:“啊?”
夜清拿起她的手,放到自己面前:“你可以调整。”
落摇这才懂了他的意思,他这幻化术实在厉害,竟可以任由她的拨弄来肆意改变容貌。
“那个……”落摇只觉指尖发烫,嗓音也有些干涩,“我们换个地方。”
夜清:“嗯?”
落摇别开视线,说道:“这里只是人少,又不是没人,你这脸变来变去的,想吓死谁。”
说罢,她拉起夜清的手,带他去寻一个偏僻之处。
万象峰上建筑林立。
约莫是峰主的喜好,这位出身自人族首富之家的大小姐,来了三界山上,也保持了惯有的风格,将这峰顶打造成了人间界的繁华地,建筑风格都和富庶的京华城如出一辙。
落摇拉着夜清,七拐八拐就进了一个无人小巷。
小巷两边是高墙,也不知是什么铺子,足足有三四层楼高,因着商业街的地皮昂贵,楼间距很小,这小巷口也就融纳两三人并行。
巷口中光线昏暗,平日里也未必算得上干净,只是近日刚下过雪,屋檐上堆满雪,墙面冰凌凌的,脚下也是一片白,冷是冷了点,却显得洁净。
落摇松了手,望向夜清:“我看看啊。”
夜清垂睫,一眼跌进她亮晶晶的双眸中。
往事汹涌而至,让他有些许恍惚。
“你太高了。”落摇认真帮他研究,“先让个子矮一些。”
夜清回神,黑睫颤了颤,低低应了声:“好。”
他原本比落摇高了二十多公分,略作调整后,也还是高一些,不过差距没那么大了。
落摇满意点头,这下不用仰头看他了,她又问:“当真让我来?”
夜清:“……”
落摇嬉笑道:“若是不满意,我可不负责。”
夜清忽地握住她的手。
落摇嘴角的笑一僵,她心莫名一晃悠。
夜清的手指没有变化,还是原本的样子,骨骼分明,冷白如玉,明明该是沁凉的,可握着她的掌心竟透着股灼人的热度。
他拿着她的手,竟直接放到了自己的面颊上。
指尖碰到肌肤,落摇屏住呼吸。
“我不懂这些。”夜清定定地看着她,“你怎样都……”
他话没说完,巷口处传来了脚步声,紧接着是无礼地吹口哨和调笑声。
“哟,在这干吗呢。”
“我还纳闷呢,一个女仙族怎么会去炼器坊赚那份辛苦钱。”
“感情是为了养小白脸啊。”
一阵哄堂大笑后,三个身形魁梧的妖族堵在了小巷唯一的出口处。
他们穿着窄袖短打,皆是炼器坊的工服打扮,各个都有七八尺高,又因为是体修,身上肌肉虬结,瞧着很是骇人。
落摇不认识他们,也不清楚他们究竟要做什么。
瞧着像是炼器坊的人……
为首那个她似乎还打过照面。
她有得罪他们吗?
她都没和他们说过话吧。
妖族体修看了看落摇,又看了看夜清,他先是眼底闪过惊艳,细看后又很是鄙夷:“要我说,就该把鬼族驱逐出魔域,这帮家伙毫无底线和尊严,丢尽了魔域的脸!”
“人族本就低贱,化成鬼后不仅本性不改,还变本加厉。”
“这‘少鬼’生得倒是好看,也不怪这小女仙为他卖力打铁。”
“一个男人,自甘堕落,恶心!”
周围空气冷肃,屋檐上的雪花像是被定格了一般,瞬间凝成了锋锐的冰锥。
落摇一个侧身,挡到了夜清身前。
这架势,乍看之下像是她在维护身后的“少鬼”,只有她头顶的小遮在心里大叫——找死啊,这届妖族都胆儿这么肥的吗!
那些妖族浑然不觉,看到落摇这样子,越发来劲了——
“这么宝贝?还护在身后,怎么,怕我们欺负他?”
“放心,我们对这种废物没兴趣,之所以在这等你,是想跟你好生说道说道。”
“你这小女仙太不讲究,炼器坊那么多人,就你能耐?你一个顶仨,让我们哥几个做什么?”
“坊里都像你那么卖力,兄弟们还赚个屁啊,累死算了!”
“这样吧,你把这两天赚的灵石交出来,以后别来炼器坊,这事就扯平了。”
他们一人一句,可算让落摇弄明白状况了。
原来是她打铁太卖力,又意外得了蔡工头的工钱加倍,惹恼了他们。
落摇虽说常在人间界行走,可毕竟不是生活在其中,这方面的经历还真不多。
踏实干活还有错?偷懒耍滑的却这么理直气壮?这哪来的道理。
落摇心中窝火,又感觉背后冷意更胜,火气立马散了大半。
她觉知敏锐,知道那冰锥一旦落下,这四人立马血溅三尺。
不能杀人!
在三界书院,不可杀人!
落摇没天真到和魔尊讲“杀戒”,且不提这四人主动找死,便只是无心冲撞了,都有可能丢了性命。
“喂……”那妖族竟还催促了。
冰锥动了下,落摇回身一把抱住夜清,她哪里拦得住他的术法,只能用此举打乱他精神。
果然,屋檐上的冰锥散做融融雪花,因没了支撑而缓缓坠落。
落摇用传音入迷说道:“陛下别着恼,这事交给我。”
夜清:“……”
见他不言语,落摇抬头望他:“你杀了他们,就没法留在三界书院了。”
落摇补充了一句:“你答应过我,不离开三界书院。”
夜清被她这般直勾勾看着,思绪一片混乱。
陈年旧事像噬心的毒蛇一般爬上脑海。
——他答应过她的事,从未失约。
——她呢。
夜清心底涌上一阵烦躁:“松开。”
落摇感觉到他的怒意,只当他着恼于那几个不长眼的妖族,赶忙又道:“陛下放心,我也不是好脾气的人,不会任由他们欺负咱们……嗯,陛下相信我,把这事交给我,好吗?”
她声音越说越软,最后两个字更是像幼鸟绒毛般直往人心底挠。
夜清只觉左手上的羽毛指环微微发烫。
落摇眼睛不眨地望着他:“陛下!”
夜清别开视线:“一刻钟。”
“好!”落摇眼眸弯弯,松了夜清。
“敬酒不吃吃罚酒!”那三个妖族体修彻底不耐烦了,径直走进小巷,一个个肌肉鼓起,充满着灵力。
他们完全没把这从四支的小仙和一个区区少鬼放在眼里。
妖族和仙族本就两看生厌,哪怕在三界书院,也化解不了两族间根深蒂固的矛盾。
炼器坊默认是妖族体修的地盘,落摇一个仙族来打铁,还比他们能耐,这哪里忍得了,不给她点教训,以后这些仙族岂不是更蹬鼻子上脸。
想到这,那妖族体修越发火大,一拳砸向了落摇。
这一拳力大无穷,石头都能成粉齑,眼前这小女仙若是不躲,必然重伤倒地。
砰地一声闷响。
那妖族的一拳被一只白皙的手拦住了。
那手纤细柔美,软如柔夷,本该像糯米糕般绵软,此时却足有千斤重,她不仅拦下了妖族那巨大的拳头,还迫得他使不上力气。
这小女仙……
修为了得!
他们四人见识过落摇打铁的模样,倒也没有轻敌,知道她不似表面这般柔弱,而是个力气不菲的体修,只是没想到,她居然能生生用手掌拦下那一道“虎虎生威”。
妖族动弹不得,咬牙道:“一起上!”
后面三个妖族也冲了过上来,他们四人联手,不信制服不了一个小女仙。
落摇不仅没退,反而上前一步,她手腕用力,给比她高了两个头的妖族体修来了个后空摔。
冲过来的妖族显然也没想到她有这样的蛮力,竟被齐齐砸中,东倒西歪。
落摇虽说是体法双修,但她主要是强化身体来承载至阳之力,没怎么费心研究过近身格斗,这一块偏弱,可再怎么弱,收拾几个低等妖族也是轻而易举的事。
她先给为首的妖族一脚,直把他踩得口鼻喷血,又拎起旁边一个相对瘦小的妖族,把它当武器锤向另外两个。
一时间,四个妖族被锤得惨叫连连。
小遮看得直摇晃,它要不是怕夜清,早就摇旗呐喊了。
这才是它的主人!
它的主人战无不胜所向披靡!
一刻钟后,四个妖族眼泪一把鼻涕一把,跪地求饶。
落摇俯身看着他们:“灵石。”
四人一愣,而后反应过来了,赶紧把身上的灵石一股脑倒出来。
落摇:“滚。”
四人屁滚尿流地逃出巷口。
小巷中归于平静,落摇略微松了口气,总算是没闹出人命。
夜清:“麻烦。”
落摇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,说道:“不麻烦,妖族向来欺软怕硬,我这次打服了他们,他们定不会再来找事。”
夜清声音又冷了些:“你对妖族很是了解。”
落摇一时哑然。
夜清不想听她那些风流事,道:“去哪领学分。”
落摇:“就在炼器坊,跟我来。”
等出了巷口,落摇才想起:“对了,你的脸。”被那几个妖族打岔,她都忘了帮他重新幻化容貌。
夜清:“不弄了。”
落摇:“也行,只要个子矮一些就好多了。”只是美了点而已,至少不气势压人。
两人并肩走着,夜清目不斜视,落摇时不时瞄他几眼。
真奇妙。
个子矮下来后,危险度锐减,再加上他敛了周身修为,这冰肌雪肤的少年模样,何止无害,甚至有种青竹般的脆弱感。
落摇这人是典型的“欺硬怕软”。
哪怕知道夜清这副模样是表象,骨子里还是那个杀伐果决的魔尊,也让她忍不住卸下心防。
“你方才……”落摇忽然笑道,“没想杀他们吧。”
夜清身形一顿。
落摇用传音入密道:“陛下若真起了杀心,我哪里拦得住?”
落摇方才也是着急了。
感受到冰锥后,立刻挡到了夜清身前。
可事实上,以魔尊的修为,想要斩杀那几个妖族体修,哪会让她有所察觉。
手都不用抬,动动念都够他们倒地不起了。
之所以会让落摇察觉,只有一个可能——夜清没想杀人。
当然,落摇也知道夜清不是心慈手软之人,他只是……
落摇温声道:“陛下是重诺之人。”
夜清依旧冷冷的:“又如何。”
落摇知道他这话的意思。
说来也是奇妙,夜清寡言少语,可每次只给几个字,落摇也明白他在说什么。
比如这句“又如何”……
含义着实不少。
他重诺,不需要同她立下心誓,让她汲取幽荧之力,帮她拟化灵脉,也答应了留下三界书院。
可是,又如何?
二百年后,落摇会带他去鸿蒙树取魔髓吗?
落摇原可以违心许诺,糊弄过去。
他们总归是神魔不两立,互相利用的关系,倒也不必那么真诚。
可偏偏落摇开不了口,甚至还给了句:“此事不只是与我有关,我实在是没法给你承诺。”
夜清目中闪过讥诮。
落摇讪讪道:“如果是我取了你的魔髓,我定会还于你,可母亲……”
她话没说完,夜清忽然站住脚步。
落摇回头看他:“陛下?”
夜清看着她,似乎想说什么,却又咽了回去,只冷冰冰道:“没让你还,我只要入鸿蒙树。”
落摇隐约觉得这话有点问题,尤其是前半句——怎么说得像是她取了他的魔髓——不过这念头也就一闪而过,她只当夜清是言简意赅到语义都出问题了。
落摇认真想了想,还真给他承诺道:“倘若这二百年,我们一直在三界书院,那我五百岁命格大成之日,定带你入一回鸿蒙树。”
说着,她又谨慎地补了一句:“若是我提前寻到‘三相’之人,还是可以在命格大成后带你……”
夜清忽然开口,突兀打断:“学分。”声音冷冰冰的,堪比寒冬腊月。
落摇瘪瘪嘴,在心里嘟囔了一句:“阴晴不定。”
落摇也搞不懂自己哪儿惹了夜清,明明聊挺好的,她都认真给他承诺了,结果这人又面如冰霜、冷若寒冬了。
好在,炼器坊离着不远,这会儿又都下工了,除了正在结算的,坊里留着的人不多。
万象峰上寸土寸金,想住这儿可不容易,大家要赶回宜居峰的话,就得靠传送阵,否则一个传送符花出去,半天白干了。
蔡工头看到落摇便眉开眼笑:“接到朋友了?”
她刚说完就瞧见了落摇身旁的黑衣少年,她一愣,而后又眨眨眼,半晌才蹦出一句话:“小落,你朋友……”
落摇生怕蔡工头不小心惹了这位化作“少鬼”的魔尊,赶紧接话道:“蔡师姐,这我朋友,一位‘少鬼’,名叫白夜。”
蔡工头好不容易挪动视线,看向落摇道:“居然是鬼族,你俩以前是旧识?”
从四支的仙族多是人族飞升。
鬼族也都是人族执念不散而化。
而正常情况下,仙族和魔域的人界限分明,按理说不会成为朋友,除非两人早在人族时就认识。
所以,蔡工头才会这样问。
落摇想了下,应道:“嗯。”
也算旧识了,入学前在竹林的金潭中就认识啦。
蔡工头表情颇为复杂,她还是公事公办道:“白夜师弟,劳烦玉牌给我一下,我帮你记上学分。”
三个学分入账,落摇深感任重道远。
一天三学分肯定不行,这个月还剩下不到二十天,她得赶紧去买伞剑,下试练塔刷高级任务。
落摇正欲带着夜清离开,就听蔡工头道:“对了,小落,你跟我来一下,更衣室里落了个东西,看看是不是你的。”
落摇眨眨眼,她听出蔡工头的意思,是想支开夜清,单独与她说话:“好,我去看看。”
她先应了蔡工头,又转身对夜清说:“你在这儿等我,我很快回来。”
夜清一言不发。
落摇实在不放心,声音放软道:“就一会儿,一小会儿……嗯,我带你去个安静地方,那边肯定没人。”她对炼器坊还是熟悉的,尤其这会儿都下工了。
旁观的蔡工头:“……”
这可爱小女仙,栽了啊!
安置好夜清,落摇才跑过来找蔡工头:“师姐,有什么事?”
蔡工头还是领她去了更衣室,当然没什么遗落之物,而是开门见山道:“那‘少鬼’是因你而化鬼?”
落摇愣了愣,答不上来,毕竟那压根不是什么“少鬼”,而是魔尊。
蔡工头:“你糊涂啊!”
落摇一脸茫然:“?”
蔡萩与落摇虽相识不久,可她打心眼里喜欢她,眼看她根基浅阅历低,忍不住为她操心:“你告诉我,你俩同为人族时,可相恋过?”
落摇:“……没有。”
蔡萩:“他化鬼后先找得你?”
落摇:“是的。”
蔡萩:“他是否同你表明心意,想在三界山上与你朝夕相伴?”
落摇:“……”怎么说呢,还真是但也真不是。
蔡萩直叹气:“你啊,初来乍到,什么都不懂。这三界山上的鬼族可不简单,一个个都是人精,尤其是那些个‘少鬼’,自身没什么修为,又遭到排挤,最爱欺负从四支的仙族,仗着为人时有几分交情,再仗着大家对鬼族的误解,只要盯上个人,做出情深义重的模样,能一直把你吸血吸到死!”
落摇愣了愣,问道:“大家对鬼族的误解?什么误解?”
她一问,蔡萩更觉得她被骗了,语重心长道:“世人都说鬼族是人族死后,执念不灭,经历十八层地狱的淬炼化为鬼族,可其实这只是一小部分,还有很多人族的鬼修——他们为人时就定了走鬼道,修行路数邪门,死后可避开十八层地狱,直入魔域成鬼。
“这类鬼族最是阴险狡诈,他们没有经历地狱苦难,化鬼后很难靠执念修行,于是就动了各种歪歪心思,比如……采阴补阴!”
落摇眨眨眼,被打开了新世界。
她到底是居于神山,哪怕看了无数话本,也终究是纸上谈兵,对于三界六族的了解,很是有限。
书卷上只讲个大概,不会说得这般详细,在落摇的理解中,魔族是修者走火入魔,鬼族是人族偏执化鬼……可事实上,如此庞杂的种族,怎能这般简单概括。
蔡萩道:“那白夜生得如此好看,九成九是鬼修化鬼,他们有组织的,会在人间界专程找样貌姣好的男子,引他们入鬼道……这类型最适合采阴补阴,你啊……这是被盯上了!”
落摇懂了蔡工头的一片好心,明白她是真心为自己着想,只是……
她郑重道:“多谢师姐告知,我明白了。”
蔡萩:“你也别着急,一点点和他断开就行,以后切记远离貌美的鬼族男子,尤其是‘少鬼’!”
落摇顿了顿,说道:“也不是所有‘少鬼’都这样吧。”
蔡萩:“你又何必拿自己去冒险!”
落摇:“师姐放心,我不会冒险,我与他不是那种关系,我只是觉得……嗯,万一有正常的‘少鬼’,岂不是惨遭池鱼之殃。”
蔡萩:“那也没办法,谁让他生成了一位貌美‘少鬼’。”
落摇同蔡萩道别,走出更衣室时,脑中闪过了相似的话语——
她怎么总一个人啊。
没办法,谁让她生成了烛照之女。
落摇见到了孤零零坐在阴影中的黑衣“少鬼”,他安静地坐在那儿,身形瘦削,肤冷如月,眉眼低垂间,敛尽世间风华。
偶有人路过,瞧见了先是一怔,而后避如蛇蝎般快步离开。
“陛下。”落摇给他传音。
夜清抬眸,看向她。
落摇:“嗯……蔡工头给我说了‘少鬼’的事,你是故意扮做‘少鬼’的吗?”
夜清:“不是。”
落摇心思一动,又问:“你知道鬼修吗?”
夜清:“不知。”
落摇:“那你知道貌美的‘少鬼’,在三界是备受歧视的吗?”
“那又如何。”夜清看向她,“三界中,受歧视的还少吗?”
落摇一想也是,真要说起来魔族最惨,而生于幽荧的夜清,更是从诞生那天起,就被打下了“众恶之源”的烙印。
同她一样,自出生就背负着人言。
夜清:“能走了吗。”
落摇展颜道:“嗯,走吧。”
夜清早受够了炼器坊的味道,起身向外走去,落摇几步跟上,忽又凑近他道:“你想知道,蔡工头嘱咐我什么了吗?”
夜清:“……”
落摇:“她说让我小心点,你是要对我采阴补阴。”
夜清:“……”
落摇笑眯眯道:“真要论起来,好像是我在对你采阴补……”
夜清:“闭嘴。”
落摇想到了“双修”,耳朵尖一红,不好意思再说了。
等两人到了传送阵,落摇才想起来:“啊,我要去买伞剑。”
她对夜清说:“你先回长生峰,我去一趟武器铺子。”
有了伞剑,就可以去试练塔,蔡工头人虽好,可这炼器坊实在是赚得太少。
夜清站在原地没动。
鬼使神差的,落摇来了一句:“要不,一起?”
夜清:“好。”
还真答应了啊!
落摇这个询问的人,反倒觉得奇怪,一起逛铺子什么的……
她找补了一下:“嗯,你也可以买把武器,鬼族是用……”
夜清:“不需要。”
落摇:“……”
不需要的话,那您去武器铺子干嘛,总不能是专程陪她买伞剑吧!
作者有话要说
三更合一啦,么么哒!
调整了一下更新时间,大家还是早上来看就好,么么啾。
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喵大人、肖战的女人1个;